Wednesday, January 23, 2013
《一代宗師》
王家衛的《一代宗師》勢如破竹,昨日已錄得過2億內地票房。雖然這齣電影比以往的王家衛作品易明,不過由於原本240分鐘版本剪剩一半,角色間的千絲萬縷關係亦變得撲塑迷離。然而,王家衛電影,華麗光影中處處蘊藏電影密碼,就正如武功招式,拳來腳往間亦暗藏人生哲理。本報嘗試綜合王家衛的訪問,解構電影的種種疑問,希望令讀者更能理解箇中含意。撰文:周旭問
【人物】
1.宮二原形
章子怡飾的宮二為報父仇削髮奉道,終身不嫁,其原形其實是民國奇女子施劍翹。施的養父施從濱被軍閥孫傳芳所殺,懸首暴屍三日。施劍翹立誓復仇,終在1935年在天津發現孫傳芳行蹤,她從後連發三槍將其擊斃,轟動一時。王家衛說:「宮二這個人物代表了民國人的剛烈達到的極致。」
2.一線天
張震飾的一線天副線跟葉問的主線完全格格不入,僅以兩幕相似的雨中打鬥戲貫穿。其實兩人正好代表「裡子」和「面子」的處世方式,前者開理髮店隱姓埋名,後者開武館留芳百世。王家衛說:「但是其實更動人的是,很多人默默在做很多事情,他們沒有光環,他們默默地把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一路傳下去。」
3.一線天原形
一線天開理髮店,全因王家衛小時候的家附近也有一間理髮店,師傅個個身懷絕技。一線天原形則來自兩人,分別是八極拳大師李書文和特工劉雲樵。「李書文出手不留情,但是人非常懶,他說有用的一招就夠。」劉雲樵是民國時代的特工,為了抗日做了很多事,之後到台灣發揚八極拳。片中一線天在火車邂逅宮二,身上流很多血,就是執行任務時受傷。
4.張晉
張晉飾演的大反派馬三殺氣騰騰,令觀眾徹底仇視他,演技備受激讚。張晉與章子怡並非首次交手,他在00年李安電影《臥虎藏龍》中便擔任章子怡和楊紫瓊的替身,而他亦是周潤發的太極拳師傅。他本身亦精通八卦掌和劍術。
5.串星
電影有不少串星除飾金樓老闆的盧海鵬外,亦有精武會成立時影合照的徐錦江,而京劇演員劉洵亦有參與。在片中用狠招拆葉問祠堂的青樓女子——周小飛,屬於江蘇武術隊,曾獲全國武術錦標賽冠軍,及任章子怡的陪練和替身。
6.張智霖
張智霖飾演的伶人被刪剪到不足一分鐘戲份,他其實是扮演宮二的未婚夫,宮二決心奉道終身不嫁,把婚戒歸還未婚夫時出現了一個側影,那側影便是ChiLam。ChiLam受訪時曾說:「我事前還曾跟阮兆輝學唱戲。」
【名詞】
7.面子和裡子
趙本山飾演的丁連山,在片中僅出現兩幕,看似可有可無,實則用來解釋宮老爺提到的「面子」和「裡子」。面子是宮老爺,即中華武術會會長,將武術發揚光大;裡子便是丁連山,亦即北方暗殺團殺手,暗地推翻滿清政權。那是動蕩的年代,都是時勢使然,能耐是其次。
8.眼前路、身後身
葉問讚宮二文戲武唱,就差一個轉身,而兩人的性格和武功正是陰陽對立。詠春講求「眼前路」,攻擊是直線,正好是葉問向前看的處事方式;八卦掌追求「身後身」,繞向敵人身後攻擊,也是宮二只懂回首舊事致抱撼而終。王家衛淡然的說:「到最後她寧願留下,因為她一生都在回頭。」
9.老猿掛印
宮二大戰馬三,是全片最精采的武打場面,亦是陰柔的八卦掌與剛烈的形意拳的對疊,最終宮二使出「葉底藏花」拆解了馬三的「老猿掛印」,而馬三不敵,主要是他不懂老猿掛印的關隘在於「回頭」。王家衛希望做到電影劇情跟招數配合,剛巧看到形意拳有「老猿掛印」這一招,便將之用上。老猿掛印其實即是用膝蓋撞對手的胸骨,被擊中隨時斃命。
【場景】
10.金樓
戲中的妓院共和樓金碧輝煌因而有金樓稱號,當中葉問跟宮老爺的決鬥、宮二跟葉問因武結緣的主要情節都在這裏發生。事實上金樓的場景是由位於開平赤坎古鎮內的貨倉改建,不單室內佈置完全仿照民初青樓面貌,當中小至酒瓶、碗碟,大至家具、燈飾都是古董。為求重塑金色的光亮,全部貼上金箔。不過電影拍畢後,金樓經已清拆,以免貴重道具被盜。
11.香港街
電影末段講到葉問、宮二跟丁連山分別來到香港,葉問向丁連山討教六十四手八卦掌點煙的一幕及宮二最後一次跟葉問見面表白那一場戲都是在香港發生。該拍攝地點是在開平赤坎古鎮進行,特別是被指甚似《2046》周慕雲及白玲漫步街頭的一場,都在開平取景。赤坎古鎮已有350年歷史,王家衛特意租了整條街來開工,多部電影如《東風破》曾在此拍攝。
12.車站
宮二在大年夜找馬三報仇一幕,除了施展八卦掌的「葉底藏花」破敵外,還加上雪景及經常在王家衛電影出現的火車場面令人驚絕。由於古老火車站越來越少,故整場戲都在一個大貨倉搭建出來的室內景拍攝,拍攝的時候兩位演員在綠色的大布幕前拳來腳往生死相搏,那輛行走中的火車及張晉中掌被推到火車的場面都是靠後期特技加工。
13.奉國寺
電影結尾沿用了宮二奉道的佛寺大殿空鏡,該處其實是遼寧奉國寺,建於1020年,遼瀋戰役幾乎將之摧毀。鏡頭緩緩pan過佛台上的一盞佛燈,有燈就有人,這是前後呼應。王家衛說:「好的東西,某一天還是會保留下來。」
【俠氣】
14.分餅戲
葉問與宮老爺對決的一場分餅戲,葉問先出右手向上攤,再出左手向下攤,兩招都是武學功架,前者叫陽手,亦作「慈悲」,只傷人;後者叫陰手,會殺人,要「超渡」。葉問使兩招也不得要領,最終用了詠春的「聽橋」,就是順着對方的動作游走,結果成功將餅撕開。這是導演借武術去側寫人生態度。這幕分餅戲相信會在不久將來成為經典,而章子怡與王力宏前晚出席新浪微博慶典時,亦即興上演這一幕。
15.武學傳承
《一代宗師》說的就是傳承,但近年的中國武術已變成競技運動,沒有門派觀念。王家衛認為「師徒」關係是必須,「手把手教」亦很重要,可惜這些傳統已逐漸流失,「你說擔不擔心?窮文富武,你為了生活不可能練的。」
16.誰是宗師?
電影尊崇武術,宗師並非純粹葉問,而是片中每位角色都可成為宗師,一線天如是、宮二如是,馬三亦然。王家衛說:「生活才是非常難越過的高山,它可以消滅你的意志,蹉跎你的事業。」宮二因為自己的執着,繞不過那座高山,做不到「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葉問能走到最後,做到傳承的責任。
17.馬騮與老戲骨
內地演員尚鐵龍飾的宮家侍從福星,養了一頭馬騮,諷刺地牠的戲份比得上張震,不過牠拍戲時曾因天氣太凍而病倒。而片中除了趙本山和小沈陽外,飾演宮老爺的王慶祥和尚鐵龍也非常搶鏡,前者是百花獎得主,代表作有《生死抉擇》和《愚公移山》等,後者則是中央戲劇學院影視導演系畢業,也是公認的老戲骨。
18.導演傲氣
王家衛面對群眾壓力,依然堅持慢工出細貨,才氣固然有,而傲氣亦在電影中不經意流露。葉問與宮老爺大戰一幕,葉問對他說:「在你眼中,這塊餅是個武林,對我來講是一個世界。」這句話就是說給其他導演聽,他的着眼點並非內地市場,又或是票房成績,而是電影能否影響世界。
19.李小龍縮影
李小龍當年承認很多性格都是受師傅葉問影響,所以《一代宗師》處處看到李小龍的影子。葉問在金樓與眾前輩過招,如同打擂台般逐層上,而李小龍在電影《死亡遊戲》中亦有類似橋段。
Monday, January 21, 2013
見自己
劉細良
跨媒體時事評論員,曾任職香港民主黨的智囊,其後從事傳媒,後加入香港政府屬下的香港中央政策組全職顧問。於2012年與蔡東豪、梁文道以及宋漢生創辦主場新聞。
王家衛出品,評論往往比電影更好看,因為他能觸動大家感性一面,就如按摩高手,一下按在腰骨穴位,酸、痛、軟、癢百感交集。我看了在主場新聞所有關於「一代宗師」的評論,想不到連驊仔也罕有地表達出感性,王家衛果然是按摩高手。
評論看了,電影仍未看。我寫的也不是電影,而是對大家所討論的民國美好年代有所感。去年內地出版岳南三大冊作品「南渡北歸」,成為暢銷書,內容寫民國知識精英,學術大師的故事,由三十年代南京政權黃金歲月,到抗日南渡大後方,勝利北歸,內戰分裂,因政治而朋友老死不相往來,四九年後不少大師學術生命結束,錢穆、陳寅恪、胡適、傅斯年、金岳霖,梁思成、林徽因夫婦,三十年代風華正茂,都是一代宗師的人材,但在時代轉折下,他們最好的都留在了民國南京時代。此書讀後令人難過不已。
但最後託庇於殖民地的民國傳統,尤如葉問詠春拳,錢穆新儒家,嶺南畫派大師,卻開出了另一片天地。他們遺落在香港,在九龍城醫館武館、在桂林街的新亞書院、也在董橋的清供文玩、陶傑遊戲文章之內。有次我問陶傑為何大兒子會改這名字,他說因為「泰澄」二字有一種民國的味道!他心目中中國文化最美好的年代,也在民國南京政權時代。
七十年代我唸的是中文中學,老師有台灣唸大學回來,也有民國精英,四九年後不少都在香港中小學任教。李柱銘父親李彥和將軍,留法里昂大學,抗戰時任第七戰區政委,能寫舊體詩及教授論語,四九年來港,其後任教於華仁中學。有次李柱銘將父親遺物給我看,保留了他寫給華仁神父的一封英文求職信。他們教授的以文史為主,我初中時看蔣夢麟、余光中、唐君毅,錢穆,大學時看陳寅恪等人作品,何嘗不是受這些民國人的影響,就如葉問來港教授詠春一樣,民國的文化也在香港傳承下來。
香港人要好好認識自己,不要自我矮化,誤以為背負殖民地原罪,疏離中國傳統文化,因此要急急補救。香港與台灣所傳承的文化傳統,比今日內地那一套虛假的,功利的、搵食包裝的所謂文化傳統,其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Sunday, January 20, 2013
周日話題﹕葉底藏花——《一代宗師》的金句符號學及主體建構
周日話題﹕葉底藏花——《一代宗師》的金句符號學及主體建構
【明報專訊】王家衛式金句氾濫本地媒體,全城談論《一代宗師》。當我的一名學生在他剛提交的短片作品用上獨白﹕「打機,兩個字﹕左右、上落」(指那用箭嘴顯示的四個快速鍵;明明是四個字,卻仍要這樣說)作為開端,我無法不承認,新一輪「王癮」(如還不至於「王毒」的話)業已成形,新一代「王粉」行將出現。
《一代宗師》究竟有什麼魔力?除了照搬以往王家衛作品的大堆頭明星(從《阿飛正傳》到《藍莓之夜》到《一代宗師》,由香港一線紅星到荷李活大牌到大中華一網打盡)加話題炒作(透過訪問及幕後花絮報道)這公式,王家衛成功複製舊作引人入勝的敘事技巧,同時創造了新的金句系統,相信也是他再度點石成金的重要條件。
更重要的是,這金句系統儼然提供了一種集體無意識語言,循此我們可找到香港作為獨特之地的傷痛之源,從中構作的「香港故事」(同時是病歷),可視為為香港主體立傳。
放大跳敘手法
幾乎任何資深「王粉」都可一眼看出,《一代宗師》放大了《東邪西毒》敘事的方式。後者片前片後各出現一次,由張國榮飾演的歐陽峰在鏡頭前大講生意經(「老兄,我看你也有四十出頭……」)之類的場面,幾乎遍佈《一代宗師》;差點每個角色都在特寫鏡頭捕捉下說出他們的代表對白。也許這個手段來自《旺角卡門》的偷格實驗(劉德華衝入火鍋店怒斬羅莽一幕,當時評論便已指出是把錄像語言移用到電影上),但顯然經過《阿飛正傳》和《重慶森林》,到《東邪西毒》得臻圓熟。全片碎裂的敘事塊,宛如把本可平鋪直敘的影段剪開,每到若干位置便偷走部分菲林,再掉換次序,因而觀眾看到的永遠不會是全貌。這種方法固然留給觀眾很大的想像空間,懸念製造也變得方便起來,尤其配合《東邪西毒》貫注全片的消逝和遺憾感。缺失,形成一種美學。
不過,《一代宗師》已把跳敘放大到舻近濫用的程度。角色們逐一對覑鏡頭說話,他們的對手都不見了。本來,電影的魔術正在於讓觀眾看得見可以看見的,也可進而看見鏡頭沒直接讓他們看見的。王家衛一直擅於把「看不見的」拍出來,但這一次,他不但偷走了大部分場景與場景之間的聯繫與連貫,甚至偷走了同一場景人物與人物之間,人物與事件之間的連接;更甚者,他還恐觀眾留意不到這「風格」,於是把特寫(以至大特寫)和慢鏡大量(以至差不多可說過量)使用,把偷剩下來的畫面營造至過度飽和。他要觀眾集中注意「該看到」的部分,「看不到的」即使不被排除,也宛如備受壓抑。
無意識的語言
壓抑便會形成無意識,這是弗洛伊德(S. Freud)心理分析的常識。《一代宗師》被偷走的敘事(無論它們實際上有沒有拍攝),其跳敘所暗示的看不見部分,儼然構成了它的「暗黑面」。情節及人物設計上所謂面子及裏子的佈置,堪稱指涉對應。丁連山(趙本山飾)是裏子,宮羽田(王慶祥飾)是面子;一線天(張震飾)是裏子,葉問(梁朝偉飾)是面子。裏子是影子(shadow),面子是人格面具(persona),兩者合起來才是完整的自我(self)。這容格 (C. G. Jung)分析心理學的自我結構固然為王家衛好幾部前作的人物關係提供了詮釋的重要參考(例如《阿飛正傳》中最後神級出場的周慕雲/梁朝偉可視為本是旭仔/張國榮的裏子,後來翻上來成為面子。《春光乍洩》的張宛/張震可視為黎耀輝/梁朝偉的裏子),也彰示了王式敘事那底一層的存在。《一代宗師》偷走的敘事愈多,這底一層便愈廣闊;愈「呼喚」觀眾和詮釋者把它找回來。
明乎此,《一代宗師》那頗受視藝人指摘的,不惜犧牲色感層次的畫面數碼校色(大抵歸因於從《東邪西毒終極版》掙來的經驗不易),便也可得到同情的理解。扁平化效果引導出虛外之實,虛後之實,以及以虛引實的策略。
心理分析和分析心理學有特定的技術挖掘無意識,拉康(J. Lacan)便指示我們要掌握無意識的語言,尋找(同時是創造)被壓抑的原始創傷,從而以該創傷為起點,撰寫病歷(主體的傷痛故事)。無意識的語言每每有性的象徵,一般人耳熟能詳的戀母殺父、閹割焦慮等,便是這種象徵語言。假如我們把《一代宗師》放進這框架,那麼,那些充斥全片的氾濫金句,大抵可統統視為引導觀眾進入那暗黑底層的符號,並借這些符號之助,我們該可發現一個傷痛之源。
回不了頭的傷痛
「人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我在最好的時候碰到你,是我的運氣。可惜我沒時間了。……我心裏有過你,可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宮二(章子怡飾)最後見葉問時,說出了上述金句。
宮二的漂亮遺言,情節上是表白,但葉問一早曉得她的心意(之前他們早互通魚雁——說什麼「葉底藏花一度,夢裏踏雪幾回」),她其實只是向觀眾交代,提交暗示。「王粉」從她的化妝和對白內容自然聯想到《東邪西毒》片末同樣時不可予的歐陽大嫂,但後者充灌全身的是遺恨,宮二則彷彿點到即止,求仁得仁。她始終也是另一個「一代宗師」,她口中緩緩吐出不是(正常)人說的話頭。
也許觀眾不得不有此覺悟﹕《一代宗師》裏的金句不是人說的,不是角色說的,而是他們的集體無意識抖出來的。情節上,它們是江湖人的套語,帶點古風,可以說得通,而就其呼喚觀眾從中順藤摸瓜而言,我們更不必苛求所謂生活化和現實性。
宮二在《一代宗師》的悲劇,在於她執著於報仇,不惜佛前立誓﹕不婚嫁、不傳藝。她評價詠春只有眼前路,不顧身後身,但她拳路(六十四手八卦掌)雖懂繞圈,個人的生命卻也不免於此。她是東北人,《一代宗師》鏡下的廣東人/南人,才是火氣大、直性子(假盧海鵬飾演的金樓老闆燈叔之口直接點出)。她老爹勸劣徒,她的師兄馬三要懂「回頭」(「老猿掛印,志在回頭」),除了是指漢奸之路不好走,也是一種北人轉圜的智慧。但回不了頭的豈止馬三、宮二,整個南方武林,以葉問為代表,最後也回不了頭。
回不了頭,是南人的故事,說真切點,是南向的故事。南向所在,就是香港!香港本是個移民城市,一九四九年後,中國各地的難民湧入,其中有廣東人,也有東北人,他們的悲劇,正都是回不頭(回不了家)的悲劇。
香港主體上限
早有不少論者指出,《一代宗師》中的一代,是民國最後的一代,王家衛的致敬對象,是這整整的一代文化精英;那時學武的,同時學做人,武術是功夫,是修養,不是一種運動;練武者要「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這一代人,一九五○年代開始雲集香港,他們回不了頭,葉問尚能自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宮二則沉迷鴉片,連眼前路也沒有了。
香港(人)的故事,上限該設在哪裏呢?這問題宛如問﹕作為主體的香港,該始於何年何月?《一代宗師》交出了它的答案﹕一九五○年!香港土生土長的第一代,便是一九五○年來港的這一代人的後裔。原始創傷之後,香港(人)只能一直向前走,走到一九八九,走到一九九七……
突入無意識,編寫屬於香港的故事,乃《一代宗師》在在暗示,處處呼喚之所依。金樓既是溫柔鄉,復是英雄地。情節上雖處佛山,但港式江湖的味道也呼之欲出。功夫的主題,也直指一種作為力度(表現為後來以活力、拼搏、靈活稱著的香港精神)的主體性。由個人到武林,由武林到世界,《一代宗師》敘事一路走來,終至全個森林,只成就了一個人。這個人,是葉問,是王家衛,當然也可以是任何一個具世界識見,主體挺立的香港人。
《一代宗師》片末的鏡頭顯示,葉問當年似該去了東北,卻在宮家門前徘徊未進。這個敘事被蓄意偷走了。宮二問葉問知否十年前的大年夜她在哪,葉問沒有回話(或觀眾看不見他回話),其實宮二也曾不知道葉問的行蹤——那次,他勒了馬,回了頭,但正好是取消北向南返。這種喻意只嫌太白。
葉(問)底藏花,《一代宗師》壓抑出一個暗處,一個底層,保障了詮釋之趣。是以當有人問及我對傳說中的四小時版本的欲望時,我幾乎是零反應。一百三十分鐘還不夠嗎?小心再長一點,底子藏的花便沒了。
文 朗天
編輯 梁詠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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