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5月21日
艱 難歲月,娛樂生活都甜酸苦辣,電影是當代媒體,無錢的都想方設法偷入柏拉圖式洞穴,像傳說中的野蠻人,對着洞壁倒影歡呼喝采。我年紀細細,身無分文,都看 了不少電影,因為當年「一張票,全家笑」,容許一個大人帶幾個細路入場。至於可以帶幾多個就由收票員隨便決定,於是最高紀錄傳說是一家七口。世界那時候真 是民本主義,做生意的都懂親民,即使政府頒令一人一票,院商都反對,就怕一家大細無錢同樂,家長拍拖都不會揀看電影了。我馬騮托世,膽大妄為,就站在戲院 門口,跟住獨身大人,三唔識七作狀拉衫尾,混入戲院。門口收票員都懶理。目光如炬的他,又怎會不明察秋毫?今日認呢位大叔係老竇,他日認嗰位師奶係阿媽。 你D家庭關係都幾亂喎,靚仔。大家其實是街坊,他分分鐘認得我阿爸阿媽,因此放我一馬。
我應該由襁褓光景就開始電影歲月,據說阿媽每日去街市買餸,都在附近戲院看中午場。但昔日影像記憶,留得下來,最早期一個,如果不是余麗珍的《無頭 東宮生太子》,就是羅艷卿的《十號風波》。大概羅艷卿樣貌身形似我媽,所以對後者更加深刻,雖然余麗珍的人頭飛來飛去更驚嚇。但七十二家房客、天台寮屋故 事,都是日常情節,感覺更加貼身。我看完預告片發誓要看正場,因為其中有句旁白特別吸引,等正場開映,出現同一畫面,還背書一樣,高聲朗誦,「在那十號風 球的日子……」。但那句旁白只是預告片的廣告句,正場不會有。我空谷無回音,同伴笑翻身,當年羞愧記到今日,因此記得這部片。
我當年就在「油麻地戲院」看《十號風波》。1925年建築,座椅還是木板凳,但當日規模,已經是五大龍頭戲院之一,電影還是默片年代,油麻地原來是文化先進。
等我忝為座上客時,世界更加熱鬧,電影院像今日Seven,總有一間在左近,而「油麻地」更升格成為文化重鎮,隔一條街的「金華」專映余麗珍李香琴 東宮西宮粵曲爭霸戰,「油麻地」就是中聯新聯大本營,放映的都是香港電影文化寶藏。新寫實主義電影,一部部紀錄着五十年代的香港真情。柏拉圖洞穴裏,洞壁 身影都是觀眾自己。
但粵語片的黃金歲月過去,「油麻地」的黃金歲月也消逝。夕陽殘照中,大大塊廣告牌的黃色是色情的黃色,片名都是色情文學經典,到今日仍傳頌一時, 《插班女學生》已經是最正經的一個,要你語氣懂得頓錯才知道箇中奧妙,其他的,就口沫橫飛血肉沸騰得多,如果在這兒轉述,今日《信報》就會變成不雅刊物, 要戴袋了。
你想知?Google下啦!
彌留歲月,雖然重現「一張票,睇到笑」的美好時光,但「每日不停放映世界各國成人三級片」,已經滿足不到新一代要求,隔兩條街的「信和」、「好景」商場擺滿了無格四仔,後來互聯網去到每個人房間,大家都留在家中打乜機都得,不必去戲院打。
「油麻地」今日成為二級文物,還得到重金維修,保育再生,相信它自己都嚇一跳。幾多富麗堂皇的電影院拆去,幾多更有美學價值的建築消失,而「油麻地」,幸或不幸,瑟縮在繁榮市道的角落,才躲得過經濟發展的沒收,像香港所有文化遺物,在發展商的指縫間溜走,才得以流傳。
它有幸成為二級文物,我就有幸水漲船高,升格為時代見證人,童年舊事追憶,一點一滴,就不再是個人小歷史,而是時代大檔案,真是與有榮焉。可惜我的 「油麻地戲院」記憶未必討好。我最記得它的尿味。看戲看得情濃難捨的師奶懶得帶孩子入廁所,都叫他就地解決(我發誓不是阿媽和我),許多還站在座椅之間。 而我其實記不得在那兒看過甚麼電影。好多時人頭湧湧,前面的觀眾都幾乎站起來,我踩上座椅,坐在椅背,還看不到銀幕映什麼。
「懷舊不全是浪漫,低度開發的回憶不一定甜蜜,舊時歲月仍是黑白電影,甚至是默片無聲。」
而最後一個關於「油麻地戲院」的電影經典回憶就來自《旺角卡門》,張學友在門口擺魚蛋檔。
新開張的「油麻地」粵曲大劇院,門口應該有個魚蛋檔,有人賣甘蔗,賣栗子、雪糕蓮花杯,那都是當年不可或缺的電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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