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April 26, 2010

人物 鄭天儀 董平 中國電影幕後推手

2010年4月26日

「中國拍不出《阿凡達》,不是缺乏技術,而是缺乏創意。從小學到大學,中國教育都很封閉,令你不敢去想太多東西;西方教你解除約束,想一些不敢想的東西,這是天壤之別。」

談到中國電影的國際地位,董平一針見血地帶到社會的核心問題上。

「其實大家也不必以《阿凡達》作標準,它嚴格而言不是電影,是展示高科技實力的宣傳片,沒有根深柢固的文化底蘊在裏頭。過往中國電影受太多人為因素掣肘,審查是自己騙自己,但改變正在醞釀……」

我很難斷定董平的這句雲淡風輕,是預言,還是寓言。

但他應該是最有資格微批當代中國電影前途的人。

董 平,被視為中國民營影視界元老,不時包辦融資、製作、發行工作。1996年涉足電影發行,張偉平和張藝謀合作的第一部電影《有話好好說》就是由董平買斷版 權後發行,一舉拿下4600萬元票房。他隨後更開始投資電影,《鬼子來了》、《孔雀》、《臥虎藏龍》、《赤壁之戰》他的公司都有份投資。

中國電影在浪奔浪流的國際洪流中載浮載沉,他有份推波助瀾。

新自由主義經濟時代的到來,將引發中國電影產業的激變……

董平一身西裝革履,髮絲整齊向後梳,但在襯衫之內,隱藏着一個比五元硬幣還大的玉佩,腰間吊着一個飛鳳遊龍的古玉掛飾。

「都是乾隆的玩意兒。」他邊拿着寶貝在搓揉邊說,隱隱滲出藝術氛圍。

眼前這個資本味濃的商人,原來在北京師範音樂系畢業,專攻美聲,是個感情豐富的男中音,視Pavarotti為終生偶像。畢業後,自覺不適合當老師,才決定投身國際貿易淘金去也。1995年賺到第一桶金後,對藝術念念不忘,決定把電影當作商品,投身夢工場。

「回想這個決定是對的,如果當年繼續音樂事業,相信我的人生沒那麼精彩。」自言跟所有中國當代著名導演稔熟、基本上與當紅一線藝人都合作過的董平,呷着清茶在說。

美聲商人

「其實,當電影拍成之後,已經不是一件藝術,而是一種買賣。」董平用沉實的語調發聲,應該運了丹田勁。記得覃樟柯也曾說,電影拍好後便成了一件獨立的商品,與導演再沒關係,似乎兩人都把電影工業看得透徹。也因為這樣,才能成功把中國電影包裝,輸出海外。

「最 初,一套電影能否開拍,純粹商業考慮,講條件。現在不行,除了條件,還要加上人情、影響力和平台實力,滲透了諸多的人為因素。」董平憶述,過往中國做內容 的風險很大,國家對所謂敏感訊息訂定諸多規定,尤其是電影忌諱特別多,故許多電影不能在內地發行,但現在拜互聯網的功勞,情況已經不同。

萬事起頭難,作為中國首批正式進行電影投資的企業,周旋、談判,應該比唱歌要難吧?

「還好吧,畢竟我做了這麼些年的國際貿易,談判已成了我的強項。哈哈,唱歌是天賦主導,做生意是動腦遊戲。」

花了兩個月不到,董平費盡唇舌,買斷了張藝謀《有話好好說》的版權,給影壇一封介紹信,從此走上「電影推手」的道路。

對比王中軍、張偉平等以銀彈打造商業大片,在中國影壇呼風喚雨的電影大亨,保利華億創辦人董平近年是低調了,只默默地投資文藝片。直至入主香港上市公司文化中國當主席,加上由他投資,姜文、周潤發和葛優合作的《讓子彈飛》將近煞科,滿肚密圈的他才蠢蠢欲動…

如果拿出一份董平十年來的電影投資清單,你會發現他的電影基本上把全世界大大小小的獎都拿遍了,從奧斯卡到柏林,到戛納、威尼斯……當然,要成為商品,就必須有賣點,國際獎項自然是令影片增值的「肥雞針」。

「中國能接納荷里活電影,但荷里活不一定接受中國電影,因為它們的說故事手法仍流於本地化。中國電影要走向世界,必須透過國際獎項,得到中國認同不夠,必須透過國際認可,做一套給世界看的電影才行。」

我不禁無奈地問一個問題,為什麼中國不能有自家的奧斯卡,為什麼要老外用西方的審美眼光來評價我們?

董平斬釘截鐵答:「因為中國還沒有獨立的判斷能力。」我倆相對而望,苦笑一下。

內容是王

深明「內容是王」的董平,開始搜購電影版權建立電影庫,一買就一百六十套,也開始投資電影「自給自足」。他同時也確認,電影只是媒體的一部分,要主導市場,涉獵必須多元化。每年,集團預留1億至1.5億元彈藥,製作二至三齣電影及電視劇,都是中國題材。

「中國老百姓始終喜歡看電影,能夠引起話題的,也以本土電影為主。」董平說。

文革令中國發展停頓了十年,香港和台灣電影無疑為落後的中國影視體系,帶來教科書般的範例借鑒,但近年中國電影電視劇像將破繭而出,反牽了港台潮流,反而是香港電影界失去方向,一蹶不振。

無可置疑是,中國電影的拍攝手法和拍攝文化,正不斷的改變和改進。「五年前,內地主要播香港和台灣的電視劇,現在是反過來了,香港電視黃金時間也會放中國本土電視劇,因為中國影視行業,不斷進步。」

在經濟學上「Made in China」這帶有嘲諷味的標籤正在產生意識形態上的轉變,由中國製造,鼓吹中國創造,甚至中國智造。

不過,董平認為,中國缺乏創意的鬱結,最少十至二十年後才望有變化,但電影行業會較早找到出路。

「世 界上大部分貨品都是made in China,說出了中國並非版權持有人的問題。中國是最大的動漫生產基地,要留意是生產基地不是創意基地,中國的創意太少,生產等於加工,就像 iphone,研究在美國,生產在中國,銷售部門在美國,銷售市場在中國,這反映出什麼?就是最大利益方是美國,最辛苦的勞動者,卻是中國。」

世界工廠的隱憂

他認為,中國電影有條件達到國際水平,只是中國本身的文化差異太大,農民為數不少,「文化人跟沒文化人的比例差異太大」,中國不應只是富起來,而是平衡起來才行。相信華語電影要取得國際的領軍地位,還須琢磨琢磨。

始終,美國仍然是電影系統的創造者,因為Hollywood已經成為最大電影工廠的名稱,流水作業式地生產電影商品,工作流程運作純熟。但據董平分析,中國仍然是由許多個獨立部門在做,成不了系統,故中國仍處於模仿、拷貝的階段,還未成熟到能建立專門的電影工業。

不過,董平希望進一步發揮其推手的功能,正研究買一些外國電影的版權,把故事改編成中國電影,在中國拍攝,就像荷里活成功複製港產的《無間道》一樣。

除了缺乏創意,盜版也是中國電影業面對最大的問題。董平認為,要根治這痛症,必須透過嚴厲立法,否則只有病入膏肓。

「我用2000萬元拍一齣電影,你用1萬元就能把它盜版,誰來保護電影投資人?立法是遲早的事,懲罰的準則是,你偷了一齣2000萬元投資的電影,等同偷取2000萬元一樣。當然立法仍有人盜劫、有人強姦,但至少能起阻嚇作用。」

談到中國電影,不能不提核心領軍人群—中國導演。我感受到,以往中國導演的自我標籤淡化了,效法西方的個人主義抬頭,董平對這現象有何看法?

「對,五年前市場還喜歡用第五代、第六代來標籤導演,第五代只拍《紅高梁》等藝術片,第六代拍商業片,但現在已不合時宜,因為大家都市場化了,張藝謀早在拍商業片了!」他認為,隨着全球化和市場融合,未來內地導演和香港導演已不會區分,統稱中國導演,中國電影。

但今天中國電影界最紅的導演如張藝謀、陳凱歌,近年炮製的《臥虎藏龍》、《英雄》、《無極》、《滿城盡帶黃金甲》等所謂當代中國電影,卻找不到半點當代中國面貌,富麗堂皇的畫面幾乎都是為進軍荷里活而精心鋪排。

「我入行時,張藝謀他們已經很紅,但中國電影市場則在最糟糕之時,現在中國電影已被另眼相看了,當然市場有很大挑戰,但我不相信追求藝術,一定要放棄票房。當中國人文化知識水準愈來愈高的時候,可能我的影片會有愈來愈高的票房。」

在中國傳媒娛樂行業,董平確曾以讓人眼花繚亂的資本運作手段見長,但與一眾無寶不落的商人相比,董平顯然多了一點藝術的使命感,難怪他經常被評價「像藝術總監多於總裁。」

問董平最愛的電影,他想也不想即吐出《教父》(The Godfather)。

我說與張藝謀、陳凱歌、姜文等中國導演稔熟的董平,也算是中國民營電影教父,他耍賴說:「不是教父,是推手。」

視美國發行藝術片起家的Miramax為發展目標的董平,以教父式的口吻說,那刻他確實有點馬龍白蘭度的影子。

文 鄭天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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