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談港產片的變化之前,或者應先睜開眼,正視、面對一下國產片的變化。那頗能說明我們傳統中理解的國產片定義,空有的印象,在行業本身及社會形勢的發展中,不斷在變。當國產片不同往日,香港可期待港產片也一成不變嗎?
如果《集結號》作為戰爭片仍未令你另眼相看,覺得它還是更像南韓片,但它那戰爭題材及場面描寫,還是給香港觀眾一份新視野吧。香港甚麼時候拍過近代戰爭片?香港的類型是否仍有更多開拓的餘地?看《建國大業》,國產片又幾時試過這樣溫情地描寫國民黨?
又如果看《非誠勿擾》你仍覺得它土,但它的城市感性與淡淡的低調笑料,卻已一改國產喜劇的誇張。
中國電影港片化
我 亦看過更多其他實驗著各種商業類型的國產片,包括號稱第一部國產災難片的《超級颱風》,用特技組成颱風襲港口的災難大場面。如果這些電影的大場面因為還屬 初班,未能完全滿足你的荷里活水平,那麽《風聲》的奇情加感官衝擊處理,應該真讓你好好想一下國產片將如何通過自身的改變來面向一個新電影時代了。《風 聲》算是國産片踏進另一階段的顯示,在於它詮釋了電影作爲娛樂媒體的最基本元素,巧妙地在國內條件的限制下,拍出一部豐富、奇情、娛樂性的大片,而非再一 如過往國產片那種意識形態主導(當然,到最後還是要對黨有所肯定),或像其他文藝片一樣著重思考性——因為聰明地在意識形態下潛伏的,正是現在大勢所趨的 商業性。它基本上有震撼的視覺衝擊力,有血腥暴力奇情和裸露(如果不是色情),怎樣看來,它其實是一部荷里活娛樂價值走向的國產類型片(不同於過往國產商 業片的「健康」處理)。而這改變宣告一個事實:較大膽的娛樂路線方興未艾,將徹底改變國產片,中國電影的商業娛樂化真的打到來了。而這變化可說它是港片化 嗎?或者說,當兩者愈靠近時,國產片港產片的分野在哪?
每次講到港產片(我甚至不是在說「香港本土電影」這命題,因為本土電影的概念沒有 搞清,究竟是指具本土意識的電影,還是本土制作的電影?不過「本土」兩字就很意味著地域的意義——但「港產片」則起碼有其傳統的定義,香港資源、香港人 才、香港電影思維拍攝的電影,跟地域可較少關係——儘管這定義將被更新)的未來,我們都得玩一大輪定義遊戲。
原有模式最得市場認可
但回到最根本,要尋找港產片的未來,還是可從地理,拍攝方式,內容精神來談。
最 狹義的港產片:在香港拍攝制作,動用香港資源人才,講香港故事,廣東話語言。這個很早以來就已經所存無幾。當中最明顯是制作資本的全球化,以及幕前幕後人 員的跨地域性質。日後,這最狹義上的港產片,或稱百分百的本土製作,也許只能出現於小規模的獨立製作,以及小成本的投資當中。它可以繼續生存,但作為工業 中的一員,影響可能有限。杜琪峰可以繼續拍他的《機動部隊》系列,間中弄部《鎗火》來過癮,有時博得掌聲與好評,低成本令壓力減少。許鞍華自然亦可深入天 水圍,出沒深水,把握種種地道題材小人物故事。這種小成本意義上全本土的作品,自然也是港產片的一部份,很大程度沒有掉失傳統港產片的神髓及製作條件, 不會跟大製作面對中國市場有所變異的後港產片有衝突。
但我們要著重談的,可能是後港產片,是指資本、人員、拍攝方式與針對市場而言,可跟 不同地區合作,但製作形式保有極大港片製作習慣的新變種。這變種,和香港後過渡期的變形一樣,是這個時代的特色產物。它不會是全自由市場訴諸觀眾需求的產 品,但距當年中國嚴控意識形態之下的作品又非常遠。
我這裡借用剛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奧斯特羅姆夫婦的「多中心經營」理論,他們提出在多中 心的經濟架構下,終至發展中國家會發展出相對於成熟自由市場經濟的所謂「公共經濟」概念。「公共經濟」並非政府所壟斷的經濟,但也非全自由市場,而是一種 混合型經濟,國家政策是其中一個中心,但私人機構一樣發揮影響力,探討一種合適的自身運行規則。這自行規則反映在電影工業之上,意味著隨港產片經驗的滲 入,中國本身制度的更新(審查的鬆綁,市場的開放),合資合拍的改善,一步步摸索出一個面向全中國的電影業遊戲規則。在這規則中,港產片的原有模式是最能 得到市場認可的。因為電影市場開放,滿足觀眾需求,端視電影本身的娛樂性與質素(過往悶蛋的國產片都有高票房是因沒選擇),而港產片的傳統正符合這期望。
從精神到製作的最終勝利
港 式電影製作上的精神特質,博維爾形容的精力過剩,解釋了直至90年代的港片的獨特吸引力,一種山寨文化傳來的粗糙、快速,不一定講求精緻,但有橋段有節 奏,且一定快意恩仇。這是國產片的拘緊所沒有的。它對待城市題材的現代性,對時尚生活及明星的包裝,亦是領先的,它的出路,就是用它本身的拍法、對類型的 熟練掌握、對節奏的調配,應用到更大的市場更多元的制作。
從這幾方面探討出發,我預視過港產片未來的可能性:
「新香港未 立,後港産片的探索,卻濃縮了這過程。港産片合拍片,香港電影人北上,拍攝模式的改變,針對市場的不同,統統形成了新的可能性。我們只能把問題推向極端 (但其實更多是兩者中間的模糊),那就是仍然有非常傳統港式口味的舊港産片,譬如杜琪峰的,王晶的(《靈靈狗》反映了轉型的艱苦),或去年幾部小成本動作 片如《保持通話》——至於劉鎮偉的《機器俠》就更難界定。這些電影傳承了香港電影80年代以來的品質,不一定要考慮中國市場,但要考慮都可以,但就肯定要 面對不同形式的改動或市場預期。
至於另一種,是隱性的港産片,這些片是一種傳承了香港電影那說故事方式,節奏及處理的較大型的商業電影。 這些電影,不需要高調說明是港式,但港式的蹤影處處。這些電影應該是《投名狀》、《畫皮》、《葉問》這一類。它們的港式,在於比對於國産片向來處理故事及 人物的簡化傳統,展示了吸引劇情應有的複雜人性——過往國産片礙於主旋律也好,更大問題是導演經驗,對拍訴諸大衆的娛樂片確實力有不逮。而這方面,卻是港 片導演的强項。
長存的拼博精神
而當初的結論未曾改變:香港電影的出路不在於能否保存多少過往的香港味道,而在於可否帶領未來中國的電影口味。
如 果樂觀地說,港產片已經在改變國產片的口味。如上說,這是一個互動過程。由受歡迎的電視劇《潛伏》到電影《風聲》,香港最樂此不疲的臥底故事,通過《色. 戒》與《無間道》,已改寫了國內的影視潮流與人物處理。港產片最終的勝利,也許在於從精神到製作層面,都滲透到中國的電影系統——問題只是,這對香港的製 作人是否提供機會?又或者,在協妥之下,是否仍有我們津津樂道的好作品出現。而後者所涉及的,則不僅是精神,而是靈魂所在。
國內的港片粉 絲,在《英雄本色》在《古惑仔》中看到的是友情歲月是義薄雲天,但審查官員看到的可能只有黑社會。港產片的放任、自由,在文本中潛藏若有若無的訊息,令它 與別不同。無可否認,舉世難有相似。而在中國人的社會,它更形重要,因為它傳承了某一種中國傳統美德,卻又懂得四兩撥千斤,教誨得來充滿娛樂性。這種人性 價值真我性情卻長久以來在國產電影中失落了。簡單說,香港能否變成中國的荷里活?荷里活片不是一種發源地,而是一種價值。香港真的成為中國荷里活,不是說 製作一定在香港,而是說,它的模式它的價值被採納成為中國電影的系統價值。
港產片的靈魂,在於義氣、信念、基本價值,傳統國産片沒有足夠空間顯示的真人性複雜性,或稱一種美好的道德精神,因國片長期反映的確是社會的醜陋個人的弱點,要不就是另一種臉譜化的不切實際的英雄,但他們都非有血有肉。
港產片裡長存的拚搏精神靈魂氣質,再不是非黑即白的宣傳片價值觀,也是港片最受人樂道的吸引點。如果要遺傳下去,就讓這成為下一輪港產片與國產片交雜下的新DNA。
港 産片——無論將來要如何稱呼也好——它的市場未來是可見的,但精神遺產能否保存,就取決於這種遺民特質,一種時移世易,卻保留於民間的頑固信念,在可能視 它爲過時的新環境中,是否可在作品中堅持下去。這就是港産片的非物質價值,非地理遺傳。它的不朽,在於它會變形,會反過來影響大陸,到時,是否再叫港產片 已無關重要。又或者,它的朽,在於很快就被忘得一清二楚。TELEPORTATION强調的,可能是重組多於傳送,而且這變化極為正常,在於自此以後,香 港這概念也非往日一回事,香港情況已然改變,香港電影反映了這轉變也就變得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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